金宇澄:我的父亲母亲,一切已归平静|二湘空间
我的父亲母亲,一切已归平静
文/金宇澄
我母亲说,我父亲以前喜欢逛旧家具店, 1948年在苏州买了一个边沿与四脚都透雕梅花的旧圆桌,另一个柚木旧圆台,请店家刨平了台面,上漆,木纹很漂亮。那梅花桌子是1966年抄走的,柚木圆台一直在家,现放着我的笔记本电脑。
1990年,父亲在卢湾区一旧家具店橱窗里,看到三张日本式矮桌,样式相同,三张相叠在一起,他走进店堂,穿过旧家具夹弄,看这三张暗褐色矮桌。
店老板一般“识相”,注重来客年龄,打扮,神色,不讲话。父亲想打听什么,但没作声,最后怏怏出来,在这一刻,他感到自己是真的老了。
“一定是日本租界的东西。”他对母亲说。
他的两颊早有了老年斑,这位昔日的抗日志士,早已失去敏锐谈锋,即使看到熟悉的“地下党”电视剧,一般在沙发里坐着,不知是不是睡着了。
记得一次他转过脸,对我母亲说:“冷天里还穿法兰绒料子?白皮鞋?”
母亲耳聋,不习惯助听器,膝上堆着报纸和一本《中国老年》杂志,她看一眼屏幕,没明白他的疑问。
这是我听到父亲唯一的不满,他的话越来越少了。
他曾是上海“沦陷”期的中共情报人员,常年西装革履,经常也身无分文,为失业苦恼。
“穿不起西装,总要有七八套不过时的,配背心、皮鞋,秋大衣不可以冬天穿,弄得不好,过去就叫‘洋装瘪三’。”
他不许我吃日本料理,每提起就深恶痛绝,“日本饭是最坏的东西。”或许那是我母亲讲的,六十年前,他误将盘子里的生猪血,当作番茄酱的原因。
出事那年,是因为“日共”某组织在东京暴露,很快影响到了上海的系统。某个深夜,父亲与他的“堂兄”——他的单线联系人同时被捕。警车驶近四川路桥堍,“堂兄”突破车门跳车,摔成重伤。
他被押到宪兵司令部(今四川路桥信谊药厂),由东京警事厅来人严刑审讯。他记住“堂兄”摔得血肉模糊的脸,始终坚称自己由金华来沪探亲,不明堂兄近况,本埠不认识其他人,无任何社会关系。金华是国民党地区,他讲出很多金华细节,但不会说金华方言,所幸东京人员疏忽这个最重要的破绽。翌日,他被押往日军医院对质,堂兄已奄奄一息,只微微捏了他的手。两天后,“堂兄”在医院去世。
随后的一年,他被囚禁在上海提篮桥监狱。
日占时期,这座“远东第一大狱”仍以设计精良著称,整幢建筑通风通声,稍有异常响动,几层楼都听得清,新犯进门循照英制,三九寒天一样脱尽衣服,兜头一桶臭药水消毒;糙米饭改成日式食量,每餐一小碗。囚徒必做一种日式体操,平时在监室里趺跏一样静坐,不可活动。四周极为静寂,只有走廊里狱警反复来回的脚步声,钟摆一样的规律。
有天傍晚,他听到一日本看守的低声哼唱,经过面前的铁栅,歌词为俄文,“Эй Ухнем,Эй ухнем,Эй ухнем,Ещё разик ещё раз(哎哟嗬,哎哟嗬,齐心合力把纤拉)Разовьём мы кудряву Разовьём мыкудряву(穿过茂密的白桦林,踏着世界的不平路)……Эйты волга мать-река,Широка и глубока(伏尔加,可爱的母亲河,河水滔滔深又阔)”静坐狱中,歌声出自一敌方士兵之口,包括词句的全部含义,他深感惊异。断断续续的《伏尔加船夫曲》,熟悉的旋律送入他的耳鼓,正是日苏极最敏感时期,这个年轻日本兵参战之前干什么,是学生?现实的隔阂,在熟知的歌声中搅动,产生难言的感受。
次年,他被解至上海南市(南车站路)监狱。一年后,解至杭州监狱。
两地都属汉奸管辖,监狱等于是嘈杂的菜市场,杭州监狱更甚,克扣口粮,犯人已到食不果腹的境地,必依靠亲友接济度日。监室走廊里每天摆有外来的馄饨担,也有卖小笼、春卷、蛋炒饭、大肉面以及“包饭作”摊档,收受各类钞票或细软,付了账,或一个银假牙,小贩递进铁窗一碗三鲜面,“片儿川”或几个菜肉包,狱卒听之任之。一人在牢里吃,四面是饥肠辘辘的饿眼,几乎每天有饿尸被附近的庙祝抬出去。
记得一个身披獭皮大衣的北方人,趾高气扬进监,出手阔绰,常常拿出钞票和首饰,从外面大馆子里叫菜,叫热毛巾揩面,终因缺少社会朋友帮助,日渐懂得讨价还价,铢锱必较,数零钱吃馄饨面,吃廉价盖浇饭,最后无钱可拿,一件一件剥下衣衫,以得充饥,没有接济,坐吃山空,最终饥寒而亡,死时蓬头垢面,仅穿一套底衫裤,如缩毙街头的乞丐。
附近监室,囚禁不少身份复杂的英、美籍男女,基本已失去西人风度,绒线衣和洋装每个缝隙里,蠕动密密麻麻的蚤子,除了押走几个之外,不久都饿死了,没人管。
这期间,他得患重症伤寒、败血症、肺病、关节炎,头发大把脱落。所幸监外几位好友的接济,多方搭救,一年后被狱卒背出门来,保外就医。
他得以重返上海人间。他年轻,他的活力神奇抵御了严重的疾病,恢复年轻人的体魄和风貌,他依旧是情报系统必要的一环,他的联系人在法国公园,DDS,以及三官堂桥的棚户里等他。
日本宣布投降的那天晚上,是他和朋友庆祝胜利的狂欢之夜,一群青年人开怀痛饮,在路上漫无目的闲逛,高声谈笑,无所顾忌,陶醉中走近西区,已是子夜了,看见附近绿树丛中某幢大洋房,通体灯光雪亮,门窗大开,顿悟这是某大汉奸的宅第,于是大摇大摆推开铸铁院门,进入这所大房子,满地狼藉,宅主显然已逃匿,猫狗全无踪影,凌乱的大菜间里有几箱洋酒,众人打开箱盖,人手一瓶,巨大枝型吊灯照耀着一张张年青人光彩夺目的面孔,于是歌唱起来,声震屋宇,一直闹到东方既白,一个个醉倒在细木地板的波斯地毯上。等下午醒来,这幢折衷主义风格的豪宅仍不见一个人影,只有花园里小鸟在鸣叫。
父亲说,静安寺以西,也即“大西路”的“美丽园”,“沦陷”时期是汪伪要人最有名的“汉奸窝”,现只有上年纪的“老上海”才知道了。
父亲的两个大书橱,装有不少共产国际著作,列宁、斯大林文集,包括多本政论剪报,线装本旧诗词,初版红布封套《鲁迅全集》是母亲买的,与之相配是父亲的《饿乡游记》、蓝丝绒面《海上述林》。他的阅读兴趣一直与时代同步,四十年代是高尔基《克里穆·萨木金的一生》,五十年代除了《静静的顿河》,还有《三个穿灰大衣的人》,《拖拉机站站长和女总农艺师》等苏式主旋律小说。他钟爱和敬佩俄国画家列宾的作品,有多本中译苏联美术评论,对苏联文化完全接受,包括苏联大马戏团、钢琴家和乌兰诺娃来沪演出,都清晰地记得,保存那些并不显眼的节目单。
“文革”初期,他裁开两大张红纸,大字书写:“四海翻腾云水怒”,“五洲震荡风雷激”语录,贴在两扇玻璃门上,以示对运动的理解,没半个月,这几扇门被抄家的红卫兵多次打开,搬走大部分闲书、日记、相册,包括一对威基伍德洋青花瓷盘,一座铸铁少年像(记得背面常附有同色的蟑螂卵),一尊据说是真正宣德炉等等等等,遗留的就是现今泛黄的共产国际理论著作,列宁、斯大林文集,多本政论剪报,初版红布封套《鲁迅全集》。
1978年,运动结束开始“落实政策”,父亲和母亲的日记及几大册照相簿都已发还,盘子和零星器物自然不知去向。某一日,父亲接到通知,让他带了当年结具的被抄清单,到上海龙华机场认领图书。父亲和我兴冲冲赶到那个巨大的飞机库,发现库内是一个满眼旧书破纸的超大型堆栈,人头攒动,尘灰飞扬。
无数的人,无数双手,在无数的书册中翻寻,空气充满了旧纸霉味。他立刻就明白了,此番根本找不到自己的书,找不到他喜欢的一巨册铜版纸《浮士德百图》。四周都是书主,人头攒动,满眼是书,曾经一本一本从全市各个书橱里取出,由黄鱼车或汽车,敲锣打鼓运至四面八方封存的书,汇集到这个杂乱高广的所在。书与主人间的联系早就彻底割断了,每个来者此刻都念想着过去,这座大库确实也盛满了过去,但只是一种复杂堆叠,深不见底的破碎回忆,每人要找的每一页字纸,已熬煮于目眩神乱的漩涡之中,必与主人无缘了。每一位来者虽被告知,可按单据取回同等数量书册,现场只充满了焦虑与绝望,大家都流着汗,手眼所到之处,只有他人的陌生书册,普遍心情不佳。
那天父亲跟一小青年争了几句,对方基本是失主的代表或家属了,却不明白也不爱惜这些旧物,一路乱翻乱扯,随手把一函一函整套线装书拆散,东拿几本,西挑几本。父亲拉往小青年说,这样做是不对的,拿回去也没有用。对方大声回答:这是个人自由!现在谁怕谁啊!
明显是个受害者,倒蛮有当年害他长辈这种作风!父亲事后说。
没有预期的喜悦,父亲兴意阑珊,说他不拿超过原值的图书,包括他认定的好书,因此飞机库带回的大多是便宜版本.即使这样,细翻这几大捆旧册,看到藏书印、私人便条,剪报,某页的一丝头发,都叫他不安。一本《给初学画者的信》(苏联赫拉帕科夫斯基著,人民美术出版社1957年版),藏书印“墨海”,双框白文。扉页是主人匆匆的钢笔字迹:支援官亭抗旱归来路过书店,见而购之。王坚强65.3补记
没有主人地址。
王坚强,这个人在还是死了?父亲说。
三十年前红底墨笔写的领袖语录,早不知了去向,橱中失去不少内容,增加的是《盐铁论》等等等等“文革”重版“儒法斗争”读本,当年打扫厕所的无数个夜晚,他是在静读这类新版古籍中度过的,到1982年,这叠读书笔记被他包了牛皮纸,贴一标签:“《扫闲堂笔记》”束之高阁。以后,橱里摆了他和母亲从西安、昆明、桂林带回的小纪念品,我曾给他一火山石,他也贴一小纸“1988 .8.1,长白山”(我上山之日),放在一起。
橱里一直摆有他和我母亲的合影。
那时他们年轻,多有神采,凝视前方的人生,仿佛无一丝忧愁,他们是热爱生活的一对。
其实拍摄这年的之前,父亲奉命回苏北解放区接受审查,母亲在复旦上大二,不知听了哪个同学的话,想去北方解放区,她的资本家哥哥大惊失色,赶到北火车站,将她从即刻开动的火车上拖回来,关在家里一个月。
一切都归于平静了,现在他们都戴老花镜,银发满头,寒冷的雨雪即将来临之时,父亲辗转不能入眠,狱中旧伤隐隐作痛,母亲一直是热心的报刊读者和离休组织开会对象,他们身体还算硬朗,没有和孩子住在一起。
有一天早晨,父亲摘了菜,喝了一杯茶,后来对母亲说,今天不吃菜了。母亲没听清,去厨房才发现,父亲已把豌豆苗装到黑袋子里.丢进了十二层的垃圾通道,无法找回,摘剩的枝梗都盛在塑料篮子中……母亲说不出话来,把那些枝梗装入黑塑料袋,扔进十二层的垃圾通道。第二天她给每个亲友打电话,提到父亲这个过失,可惜了那些青翠的豌豆苗。她大声诉说这事,使听者都有触动。
新中国成立后的某一年,父亲突然被告知去京开会,实际是坐汽车转好长的一段路,被禁闭在一幢不知名的小洋楼里,周围有多幢这类小楼,属于本系统人员,因某大案的株连,每个“有问题”者,独拘一座小楼,书面交代问题,每周允许和家人通信一次,也就是几张无信封的内文。父亲一直不知小楼的位置是在淮海中路1273弄“新康花园”,距离他长乐路的家只隔两站路,我的母亲也完全相信,他在北京“长期学习”,不在上海。以后是父亲在来信里无意提到“昨晚大雨,响雷”,看了这一句,母亲忽然意识到了,他就在上海!因为她记得这晚沪上大雨,空中响彻巨大的雷声。但母亲不能在回信里疑问。
那个阶段,父亲每天独坐,默写那些写不完的材料,有一天听到窗外有小贩叫卖面包(当时有这类小贩)吆喝声,是十分熟悉的一种声调……终于想起来,他以前在家里多次听到这种声调,耳熟能详,“卖面包唻,罗宋面包,豆沙面包唻……”离家半年以后,他才明白,小楼与家的距离不远,是小贩游街串巷的同一个范围,这亲切的嗓音,经过了小楼旁草坪和宁静的梧桐,一直游荡,最后可以返回自己熟悉的家,这似乎让他明白,也只有小贩们的世界,才是真正的自由王国。
离休后的第二年,父亲见到了情报系统的老上级。1949年后,这位老人即禁锢于江西某农场,直到八十年代平反。八十多岁的老先生,忽然变为享受相当级别待遇的一位老干部,但他没有任何同事和朋友,有时被司机开车送到一个重要会场去,发现谁也不认识,只能回来。
父亲同老人晤面那天,颇有1949年前接头的色彩,两人坐在静安公园一个茶室,凑得很近,压低声音说话。父亲说,老人讲话方式和语言,仍然是解放前那一套,像没受过解放后政治教育和学习,甚至夹杂江西老农的词汇。
在“白区工作”岁月里,老人是一个重要的存在,是父亲最崇拜的领导之一,广交三教九流朋友,面对双重或三重间谍(情报如生意,做苏联情报,轴心国情报,日本情报,国共两党情报)游刃有余,精通几国语言,衣着考究,用一个古董锡兰银烟盒,海泡石烟斗,喝咖啡、下午茶,每夜收听同盟国新闻短波,密切关注时局。
一切都变了,老人从尘封几十年的箱笼里,取出陈旧的英国斜纹呢大氅,压满皱褶的呢帽,手里的“司的克”早已经不见,改由他儿子在四川买的竹杖,他时常恍惚以为还在1948或1950年,清醒时却讲,现在一切都好了,只是没朋友,没事做。
父亲说,他要做的事,四十年前已做完了。
那一段时期,父亲每隔一天就收到一张双面蝇头小字的明信片,他当夜必定也是密密写满了一张,回寄对方,这是南京老友寄来的,南京明信片为竖写中式,父亲是西式横写,一来一往,不亦乐乎。
这位老友当年搭救父亲出狱,但在1949年至“文革”却疏于往来,不知怎么接上了联系,相互在信里做旧诗,讲无数的旧话。这种赤裸文字的卡片,在小辈眼里是过时和怪异的。
几年之后,老友去世。
明信片无法收寄,父亲丧失了观看蝇头手书的机会,出门的次数更少了,但是他有一部缩字本《廿四史》,每天用放大镜看这些细小的印刷体。
在老境中,友人终将一一离去,各奔归途。他们密切交往的过程,结束在双方无法走动,依赖信件或电话的时期,然后是勉强的一次或几次探病,最终面临讣告,对方也就成了一则不再使用的地址和电话号码。死者的模样仍然是在的,在活者的脑中徘徊,却不再有新的话题,只注视前方,逐渐黯淡。这种化分之后的形象,终也有一天,将同保存印象的主人一起,忽然消失,人的全部印象、连带记取他的活者本身,全都消失后,才是真正的死亡。人生是在周而复始替换这些印象中,最后彻底死去的。
某年冬季,父亲见到一位不速之客,当年同学的小儿子,同学在1966年死于非命,现在见到晚辈,父亲非常喜悦。
来人是外地中学教员,瘦弱,中等身材、衣着朴素,典型的白面书生,来沪出差,萌生了探望的想法,他带来一本回忆集,收有我父亲的文章,父亲的地址,是按书中介绍的作者单位打听到的,很不容易。
我父母都很高兴,招待这位远方的“外侄”。
年轻人儒雅,礼貌,话音不高,母亲听不太清楚,只是说我父亲那次饮了不少酒,讲了不少关于过去的动感情的话,从没见他这么高兴和激动过。
父亲认为,这是一位非常了解父辈历史的青年,看法很有见地,做中学教师有点委屈了。
客人供职的中学,在外地某镇,抓教育不力,教师发不出多少工资,这次来上海,担负了联系“希望工程”的任务。
父亲立刻答应想办法,写了几个单位地址和电话号码,依此可以找一些人,相信是有用的。
就这样,两代人联系在一次午饭中,下午四时,客人告辞,我的父母坚持送客至楼下,一再嘱咐,有暇一定再来坐,希望还能见面。
三天后,父亲接到一老朋友电话,说家中也接待了这位外地教员,对老一辈人的往事,对方极其熟悉。父亲哑然,之后整个下午,父亲按那天给出的地址,一个一个通电话,对方均表示没见过这个小镇教员,无人联系“希望工程”之事。
这位儒雅的白面书生,去到哪里了。
事后母亲说,那天临走,年轻人说回乡没有车资,父亲给了他一笔钱。
这事使我们不安了。
我大哥希望父母去外地休养一段日子,或考虑和儿子住,至少不再冒冒失失,把一个陌生人接到家里来,钱是小事,出其它问题就麻烦了。两个老人,都不能出事,是否要报案?请派出所分析一下?那天父亲开出的电话地址,要赶紧通知到对方。
父亲没说什么,大家都呆呆地看着他,等他说话,提供什么线索。
“这年轻人还不错,也许是缺钱。”父亲最后说。
父亲的判断,或许是对的,直到今天,再也没有新事发生。
只是从此,他不再提往事了,提这个青年。
在晚饭之前的那段平静黄昏,父亲开了灯,伏在《廿四史》缩字本前,用放大镜看那些小字,他已经92岁了,他聪敏、沉着、自尊,在漫长的人生中,他已经无法再一次寻找年轻时代的神秘未来,只能在放大镜下,观看密密麻麻的过去。
金宇澄,原名金舒舒,1952年生于上海,现任《上海文学》执行主编。著有非虚构作品《回望》和《碗》,《繁花》获茅盾文学奖。本文经《收获》授权转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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